CHAPTER 9 星之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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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9 星之子
我叫一之瀨紫苑,不……黑崎唯才是我的本名,父母說這是隨便給我取的名字。我出生的村莊是個一無所有的地方,尤其是村長,也就是早川邦彥,每次看到他我都覺得想嘔吐,可大人們卻把他當作神一樣的存在。我從能記事起,不理解的事情就有很多,比如村長為什麽會是龍神轉世、村莊裏為什麽會有惡魔、為什麽要通過那些儀式才能保佑村子的平安。我好奇的事情也有很多,比如為什麽月亮會有變化、為什麽會有白天和黑夜、為什麽月亮那麽大,星星卻那麽小。我每天總是在問這些問題,父母和所有的大人,都覺得我幼稚又惹人煩。
為此父親還讓我下跪認錯,我更不理解了,我質問父親我錯在哪裏。母親聽到我的質問,用十分嫌惡的目光看著我,她哭著說我怎麽生下了一個惡魔之子,我怎麽會這麽倒黴。父親把我關到倉庫裏,說我什麽時候把村長大人當作神,什麽時候不再對知識有好奇心時,才會把我放出來。冬天的倉庫真的很冷很冷,外面還在下著大雪,我全身都在發抖,感覺都要失去意識了。也不知道過去了有多久,父母才打開了倉庫的門,問我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。我明明沒有錯,只是提出了問題就要挨打,可是我真的冷得發抖,我只能承認村長就是跟神明大人一樣偉大,才能吃飽飯,才能不挨打。
從我能記事開始,大人們就經常提到祭品新娘。據說在我還小的時候,就已經有兩名女孩被作為祭品了。我的父母也經常對我說,我也會在7歲時成為祭品新娘。他們說村長大人是神一樣的存在,是他拯救了被惡魔禍害的村莊。為了讓他繼續保護村莊,就必須獻祭幾位7歲女童,這樣村莊才能繼續繁榮下去。然而這個村莊從來沒有繁榮過,資源匱乏又生活困苦,就算父母故意餓著我肚子,我也本來就吃不好。我渴望讀書寫字,想知道那些我心中的疑問的答案,但沒有一個人為我解答。我只能呆呆地看著星空和月亮,因為無論發生什麽,那些星星總是默默註視著我,我也想知道村莊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。
我開始有記憶的是5歲那一年,第三名女孩毫無抵抗地接受了她的命運,還對父母和邦彥表達了感謝。這是我噩夢的開始。目睹她的死亡後,那些女孩子們的哭聲仿佛每天都在我耳邊回響。我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,夢見那些帶著怨恨的女孩們,質問我為什麽還能活著,或者請求我救救她們。害怕的我每天都無法安眠,只要一閉上眼睛,那些女孩們的身影就會浮現在我面前。然後是我6歲那年的第四名女孩,她哭求著父母,不停地說會乖乖聽話,請不要殺了她。我看著她的父母,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,他們高興地對她說,能成為祭品新娘是她的榮幸,她是為了偉大的村長大人犧牲的。她被沈入湖底後,所有人都跟著跪了下來,嘴裏念念有詞地感謝龍神大人的降臨。我跪在那裏,感到強烈的嘔吐感,我忍到大人們都散去,才躲到一邊吐了出來。我偷偷搭建的墓地又多了一個女孩,我祈禱她能早日安息,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們做的。現在看來,這種行為不過是自我滿足的偽善。我為了不受虐待,扮演著遵從的角色,一個冷漠的旁觀者。我不能保護和救下那些女孩們,才是真正令人作嘔的那個人。
我的世界是在我第一次看到月食時發生改變的,我看到月亮像是被一口一口地吃掉的樣子,我實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心了,於是趁著大人們都熟睡後,我就爬上了最高的教堂,我在攀爬的過程中不小心腳滑了,就在我以為要摔在地上被大人發現時,有個女孩抓住了我,那手意外的強健有力。她就是我的摯友,也是我的星辰,早川七海。她把我拉進了閣樓裏,相當憤怒地說:“你想死啊,居然爬那麽高。”當時的我絲毫不生氣,而是回答她,說:“我只是想知道,今天的月亮為什麽會像是被吃掉一樣,我想爬得高一些,能看得更清楚。”七海聽見我的問題後,像是被凍住了一樣,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笑了出來,語氣也變得溫柔了許多,說:“真是個奇怪的孩子,不過對知識有好奇心是好事。你剛剛說的月亮像是被吃掉一樣的叫做月食,月食是月球進入地球的陰影時,原本可以被太陽照亮的部分,有部分或全部不能被陽光照亮,這就使得地球上的人們,無法看到普通的月相,而且月食發生時,太陽、地球和月球,都必須恰好或幾乎在同一條直線上。不過和你說這些,你也不會懂的吧。算了,你就當我在發牢騷好了。”
“我懂,我懂的!姐姐你的意思就是說,太陽、地球和月亮都在一條直線上時,月亮本來可以發光的,但是卻被遮住了,原來這麽簡單的啊。”我忍不住的興奮,終於有人為我解答問題了。七海再次笑了出來,她看上去好像很開心的樣子,說:“真虧你能理解我說的話,在這個村莊裏你倒是第一個,也許也是唯一一個了。以後有什麽問題,都盡管來找我,但是要記住不要被發現。”
和七海的相遇,讓我逐漸有了想成為天文學家的夢想。自那個夜晚起,我每天都會在大人們熟睡後,偷偷溜去教堂裏的閣樓去找七海。閣樓裏那一扇,只能讓我這種小孩才能鉆進去的窗戶,是我們見面的唯一途徑。七海每天都會拿出一本書,回答我提出的所有問題,她教我讀書寫字,用伊呂波歌教我假名。花雖芬芳終須落,此世豈誰可常留,有為山深今日越,不戀醉夢免蹉跎。我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意思,但至少我能陪著七海,看一些簡單的書本了,我也能寫出自己的名字了。
在那個一無所有的村莊裏,和七海在一起的時光就是我的全部。我覺得只有和她在一起讀書學習和觀星時,才是真正的活著。那時我最喜歡的就是觀星了,我一直以為走出了村莊就是世界,可沒想到原來在這之外,還有更廣闊的世界。當然最開心還是要數我做的第一個實驗,七海和我拿著油燈、桌子和小鏡子,在那個昏暗的閣樓裏,我終於完全理解了月食。我也由此認識到了王貞儀女士,我想要是我的父母,要是也能和王貞儀的父母一樣,教我讀書寫字就好了,但是我又看到了七海,就覺得父母不教我也無所謂了,因為她什麽都會教我。而且在得知我認為自己做的都是自我滿足的偽善後,七海第一次對我生氣了。她告訴我那些女孩子,根本沒人會記得她們的名字,也沒人記得她們有過什麽願望,或許她們也曾仰望過那片星空,想要走出這個村莊,可她們的人生就那樣結束了,所以我要記得她們,因為我的夢想或許也是她們的夢想。我做到了連她們父母都沒做到的事,這整個村莊裏只有我一人記得她們是被無辜殺害的。
其實一開始我是沒有任何信心的,我都不能長大成人了,又何談夢想呢?期望也只能是期望而已,我是不可能逃離這個村莊的。是七海告訴我,女孩子一樣可以成為天文學家,一樣可以讀書寫字,男孩子能做到的事情,我們女孩子也可以做到。她和我說了許多女性科學家的故事,她們的人生就像極光那樣絢麗多彩,我也好想活出那樣的人生。對於七海來說,她也是一樣的,她也很想活出絢麗的人生,但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。她在遇見我之前,她想要活下去的理由,就是作為罪證去揭發邦彥,哪怕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,因此七海很鄭重地和我說,如果她死了就不要給她立墓碑,也不太過多的提及到她,人們只需要記得邦彥是殺人兇手就好,她不想人們把註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來。
不過在遇見我之後,七海說我就是她活下去的另外一個理由,在長達3年的監禁生活裏,只有和我在一起時,她才是真正的一個人。我詢問七海為什麽要這麽拼命保護我,她告訴我因為女孩子就是要互相保護並幫助對方的,更何況她還是比我年長了不少的姐姐,那做這些事就更理所應當了。就算是只為了我的夢想,她也要保護我,保護我就等於是在保護曾經的她自己。說著這些話的七海,笑得真的很好看,我想就算邦彥可以囚禁她的身體,卻無法囚禁她的靈魂,所以我從來不認為七海是罪證,她又不能選擇出生在哪個家庭裏,面對我的安慰,七海摸了摸我的頭,緩緩道出了關於邦彥的真相。
這個村莊一開始只是有點愚蠢,但自從七海的父親,早川邦彥來了以後,就一切都變了。七海母親的是白井京子,她的祖父是白井隆之,祖母是白井月。隆之是一位退休交警,月是家庭主婦。京子曾經希望能成為一名能寫出真相的一位記者,然而她在路上幫助了胃痛的邦彥,她的人生就此止步。七海曾經以為父母是很幸福的一對夫妻,能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真的很幸福,就這樣到了七海15歲那年,放學回家的七海,看到的是早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的京子,她靜靜的躺在那裏,就好似是睡著了一般。旁邊是一封非常簡單的遺書,她和七海道歉,留下七海一個人獨自面對她的人生,可她真的堅持不下去了,所以只能對不起七海,但是她獲得解脫了。七海的腦袋一片空白,京子為何要做出這樣的選擇?直到七海看到邦彥對京子那冰冷的身體做出了那種事情,他和七海訴說她聽不懂的愛意,那樣的邦彥令七海非常害怕,於是七海終於明白了一切,她所擁有的一切,都是一場建立在京子的痛苦上的夢境,而邦彥也變得更加瘋狂。他把七海關在新建的教堂的閣樓裏,依靠著高超的說話技巧和一些心理學,進而成為村長並掌管了整個村莊。
隆之在經歷了親人的雙雙死亡,又在葬禮上看到京子的屍體後,他才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。可除了七海以外,再也沒人願意相信他,絕望的隆之為了調查京子死亡的真相,也來到村莊並扮演起了邦彥身邊最忠心的角色。隨著真相被揭開,隆之也蒼老了不少,七海想只有給京子報仇的執著,支撐著病弱的隆之了。當年為了能和京子合法結婚,邦彥先是誘導月賭博並欠下巨額外債,隆之當時又急需一大筆醫療費,邦彥威脅京子,只要和他結婚就可以幫助她的家人,如果不照做就殺了她的家人,害怕的京子只能和邦彥努力扮演著恩愛夫妻。隆之為此十分自責和愧疚,沒能早日發現女兒受到的傷害。
然而京子已經死亡,屍體已經被火化,僅憑邦彥的口頭承認,很難再去證實這一切了,何況邦彥那種性格,真要到了法庭上,咬死不承認並說我們是在汙蔑他就好了,於是隆之只能轉而用殺人給邦彥定罪。因為京子去世時的年齡是35歲,利用倍數也等於35歲,而這個村莊裏包括我在內有5名女孩子,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女孩們都未經世事,用邦彥的話來說就是純潔如白玉,京子要以這樣的姿態覆活,然後全心全意地只愛著他一人。還有這個村莊又比較偏僻和封閉,邦彥又出生於這裏,所以他大概才會選擇這裏吧,而邦彥也準備等我們分別都7歲時,開始他的計劃。
知道真相的我,決定為了這些女孩子們,為了我的天文學家的夢想,我不要再繼續扮演下去了,但揭發邦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村莊裏斷絕了一切與外界聯絡的方式,只有邦彥才有一臺傳真機,邦彥也不會輕易讓隆之隨意接近,隆之有次好不容易把證據發送出去,還被玩忽職守的警察弄丟了。警察第一次來訪,沒有發現任何異常,所有的村民都配合得非常完美。而我這邊也一直和七海多次策劃逃跑,但都以失敗告終,迎接我的是無休止的折磨,可我們還是從未放棄過,因為這個村莊裏的一切都必須公之於眾。然而到了最後,我們所有努力都成了無用功。
在我7歲那年,七海和隆之配合著,終於是再次把證據發送出去了,於是隆之先被殺害,然後村長連七海也要殺死,他說七海是智慧的魔女並背叛了他。他的話令我感到惡心和憤怒,所以後面他說了什麽,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。比起我七海就冷靜得多,我從未見過她笑得那麽冷漠,說:“混賬老爹,我和母親從來就沒有愛過你,一切都是你自以為是,你就是一個變態殺人狂和膽小鬼而已。”說著她就用身體撞倒了村長,大喊著讓我逃跑,哪怕村長不停用匕首捅她的身體,她也還是沒放手。我很想救下七海,可是我現在只能拔腿就跑。我要跑出去把這一切都說出來,找人來救七海,可是子彈卻打中了我的大腿,背後也中了一槍。我疼得幾乎都要失去意識,大人們粗暴地抓著我的頭發,把我又拖拽了回去。
虛弱的七海已經被捆在了架子上,大人們的手裏拿著火把,大喊著燒死女巫。我拼命祈求他們不要殺害我的朋友,這都是我的錯,是我讓七海教我讀書寫字的。我是祭品新娘,只要殺了我就可以了。我祈求著對大家來說宛若神明一般的村長,他十分享受著我的祈求,捏著我的下巴說,就喜歡看到這種絕望的表情,只要再把我殺了,我深愛的女人就可以覆活了。像是為了折磨我,他讓我親眼看著七海被燒死,七海沒有哭喊和掙紮,只是呢喃著活下去。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,我的星辰就這樣在我面前墜落了,而大人們為了洩憤,有的用槍托砸我的頭,有的用腳踢我的肚子,我不記得他們打了我多少次,因為我到後面就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。
當我醒過來時,我眼前只有漆黑一片。我聽到一個聲音對我說,我身上的子彈都取出來了,不會影響到身體健康,但是由於一些別的原因,所以我會看不到東西。然後又是一個不同的聲音,說我的求生意志很強大,從村莊到醫院的路上,我一直都在努力支撐著,最終戰勝了死神。我滿心期待邦彥和那些村民會受到制裁,但我等來的是那個辯護律師和他的妻子,他們要求我原諒那個男人,這樣可以給邦彥減刑。他們說了許多大道理,得饒人處且饒人,退一步海闊天空,害人終害己等等。就連那時的新聞也都在鋪天蓋地的說,邦彥有個多麽悲慘的童年,他的父母不愛他,又飽受校園霸淩,所以他不懂得如何去愛別人等等,卻無人去關註那受害者們,更有過分的會抹黑受害者,尤其是京子女士和她的家人們。
哪怕我看不到他們,我也只覺得他們的嘴臉一定很醜惡,而我的大腦也完全是被殺了邦彥的想法控制著。還有我的覆明手術,這個手術的成功率低並且風險高,我就連能不能從手術下活下來都是個未知數,更別說是重新看見光明了。那個男人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,我再也不能看到我所熱愛的星空,成為天文學家了。我逃出村莊就是為了這些目的,現在全部都不能實現了,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?在我想要放棄生命時,是我的養母一之瀨遙鼓勵我,她說是七海犧牲了自己並保護了我,我這樣做就是讓她的犧牲都白費了,我這才逐漸想要活下去,可是那個讓我擁有了夢想的七海,卻再也不能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了。
七海是我見過的最明媚自信的女孩了,她一直堅信著正義,可正義沒有降臨。我要如何好好活下去?七海的母親是個活生生的人,也曾有過她的夢想,卻被當作了物品對待,就連七海也深受其害,而七海也曾經有過她的夢想,那就是成為一名宇航員。幼年的她也曾和母親說,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母親。可這一切到了最後都被邦彥毀了,他這人的本質再清楚不過了,就是一個自卑懦弱的男人,無需要其他任何更多言語來描述他。
不願意放棄的我,還有好心收養我的一之瀨夫婦,在我出院後一直陪著我作為受害者進行上訴,我也很喜歡他們給我取的新名字,所以他們才是我真正的父母,我也叫他們為父親和母親。然而我作為受害者的幾次上訴,一直沒能敵得過那個律師和精神鑒定,我也不能繼續給一之瀨夫婦添麻煩了,他們沒必要陪著我去做這些事,他們為我已經做得夠多了,而且一些輿論也讓我筋疲力盡。我是在聽到早川邦彥在牢獄內的生活並不是很好過,身體也越來越差,醫生判斷他活不了多久後,才舒心了不少。我真的是這麽想的嗎?不……並不是這樣的,我想的完全都是那不如我長大以後親自動手好了,要用什麽方法報覆邦彥,我要看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,又或者就像他對我做的那樣,讓他對我求饒,可這麽想卻又帶出了我內心深處的疑問,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結果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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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一之瀨紫苑,不……黑崎唯才是我的本名,父母說這是隨便給我取的名字。我出生的村莊是個一無所有的地方,尤其是村長,也就是早川邦彥,每次看到他我都覺得想嘔吐,可大人們卻把他當作神一樣的存在。我從能記事起,不理解的事情就有很多,比如村長為什麽會是龍神轉世、村莊裏為什麽會有惡魔、為什麽要通過那些儀式才能保佑村子的平安。我好奇的事情也有很多,比如為什麽月亮會有變化、為什麽會有白天和黑夜、為什麽月亮那麽大,星星卻那麽小。我每天總是在問這些問題,父母和所有的大人,都覺得我幼稚又惹人煩。
為此父親還讓我下跪認錯,我更不理解了,我質問父親我錯在哪裏。母親聽到我的質問,用十分嫌惡的目光看著我,她哭著說我怎麽生下了一個惡魔之子,我怎麽會這麽倒黴。父親把我關到倉庫裏,說我什麽時候把村長大人當作神,什麽時候不再對知識有好奇心時,才會把我放出來。冬天的倉庫真的很冷很冷,外面還在下著大雪,我全身都在發抖,感覺都要失去意識了。也不知道過去了有多久,父母才打開了倉庫的門,問我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。我明明沒有錯,只是提出了問題就要挨打,可是我真的冷得發抖,我只能承認村長就是跟神明大人一樣偉大,才能吃飽飯,才能不挨打。
從我能記事開始,大人們就經常提到祭品新娘。據說在我還小的時候,就已經有兩名女孩被作為祭品了。我的父母也經常對我說,我也會在7歲時成為祭品新娘。他們說村長大人是神一樣的存在,是他拯救了被惡魔禍害的村莊。為了讓他繼續保護村莊,就必須獻祭幾位7歲女童,這樣村莊才能繼續繁榮下去。然而這個村莊從來沒有繁榮過,資源匱乏又生活困苦,就算父母故意餓著我肚子,我也本來就吃不好。我渴望讀書寫字,想知道那些我心中的疑問的答案,但沒有一個人為我解答。我只能呆呆地看著星空和月亮,因為無論發生什麽,那些星星總是默默註視著我,我也想知道村莊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。
我開始有記憶的是5歲那一年,第三名女孩毫無抵抗地接受了她的命運,還對父母和邦彥表達了感謝。這是我噩夢的開始。目睹她的死亡後,那些女孩子們的哭聲仿佛每天都在我耳邊回響。我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,夢見那些帶著怨恨的女孩們,質問我為什麽還能活著,或者請求我救救她們。害怕的我每天都無法安眠,只要一閉上眼睛,那些女孩們的身影就會浮現在我面前。然後是我6歲那年的第四名女孩,她哭求著父母,不停地說會乖乖聽話,請不要殺了她。我看著她的父母,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,他們高興地對她說,能成為祭品新娘是她的榮幸,她是為了偉大的村長大人犧牲的。她被沈入湖底後,所有人都跟著跪了下來,嘴裏念念有詞地感謝龍神大人的降臨。我跪在那裏,感到強烈的嘔吐感,我忍到大人們都散去,才躲到一邊吐了出來。我偷偷搭建的墓地又多了一個女孩,我祈禱她能早日安息,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們做的。現在看來,這種行為不過是自我滿足的偽善。我為了不受虐待,扮演著遵從的角色,一個冷漠的旁觀者。我不能保護和救下那些女孩們,才是真正令人作嘔的那個人。
我的世界是在我第一次看到月食時發生改變的,我看到月亮像是被一口一口地吃掉的樣子,我實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心了,於是趁著大人們都熟睡後,我就爬上了最高的教堂,我在攀爬的過程中不小心腳滑了,就在我以為要摔在地上被大人發現時,有個女孩抓住了我,那手意外的強健有力。她就是我的摯友,也是我的星辰,早川七海。她把我拉進了閣樓裏,相當憤怒地說:“你想死啊,居然爬那麽高。”當時的我絲毫不生氣,而是回答她,說:“我只是想知道,今天的月亮為什麽會像是被吃掉一樣,我想爬得高一些,能看得更清楚。”七海聽見我的問題後,像是被凍住了一樣,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笑了出來,語氣也變得溫柔了許多,說:“真是個奇怪的孩子,不過對知識有好奇心是好事。你剛剛說的月亮像是被吃掉一樣的叫做月食,月食是月球進入地球的陰影時,原本可以被太陽照亮的部分,有部分或全部不能被陽光照亮,這就使得地球上的人們,無法看到普通的月相,而且月食發生時,太陽、地球和月球,都必須恰好或幾乎在同一條直線上。不過和你說這些,你也不會懂的吧。算了,你就當我在發牢騷好了。”
“我懂,我懂的!姐姐你的意思就是說,太陽、地球和月亮都在一條直線上時,月亮本來可以發光的,但是卻被遮住了,原來這麽簡單的啊。”我忍不住的興奮,終於有人為我解答問題了。七海再次笑了出來,她看上去好像很開心的樣子,說:“真虧你能理解我說的話,在這個村莊裏你倒是第一個,也許也是唯一一個了。以後有什麽問題,都盡管來找我,但是要記住不要被發現。”
和七海的相遇,讓我逐漸有了想成為天文學家的夢想。自那個夜晚起,我每天都會在大人們熟睡後,偷偷溜去教堂裏的閣樓去找七海。閣樓裏那一扇,只能讓我這種小孩才能鉆進去的窗戶,是我們見面的唯一途徑。七海每天都會拿出一本書,回答我提出的所有問題,她教我讀書寫字,用伊呂波歌教我假名。花雖芬芳終須落,此世豈誰可常留,有為山深今日越,不戀醉夢免蹉跎。我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意思,但至少我能陪著七海,看一些簡單的書本了,我也能寫出自己的名字了。
在那個一無所有的村莊裏,和七海在一起的時光就是我的全部。我覺得只有和她在一起讀書學習和觀星時,才是真正的活著。那時我最喜歡的就是觀星了,我一直以為走出了村莊就是世界,可沒想到原來在這之外,還有更廣闊的世界。當然最開心還是要數我做的第一個實驗,七海和我拿著油燈、桌子和小鏡子,在那個昏暗的閣樓裏,我終於完全理解了月食。我也由此認識到了王貞儀女士,我想要是我的父母,要是也能和王貞儀的父母一樣,教我讀書寫字就好了,但是我又看到了七海,就覺得父母不教我也無所謂了,因為她什麽都會教我。而且在得知我認為自己做的都是自我滿足的偽善後,七海第一次對我生氣了。她告訴我那些女孩子,根本沒人會記得她們的名字,也沒人記得她們有過什麽願望,或許她們也曾仰望過那片星空,想要走出這個村莊,可她們的人生就那樣結束了,所以我要記得她們,因為我的夢想或許也是她們的夢想。我做到了連她們父母都沒做到的事,這整個村莊裏只有我一人記得她們是被無辜殺害的。
其實一開始我是沒有任何信心的,我都不能長大成人了,又何談夢想呢?期望也只能是期望而已,我是不可能逃離這個村莊的。是七海告訴我,女孩子一樣可以成為天文學家,一樣可以讀書寫字,男孩子能做到的事情,我們女孩子也可以做到。她和我說了許多女性科學家的故事,她們的人生就像極光那樣絢麗多彩,我也好想活出那樣的人生。對於七海來說,她也是一樣的,她也很想活出絢麗的人生,但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。她在遇見我之前,她想要活下去的理由,就是作為罪證去揭發邦彥,哪怕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,因此七海很鄭重地和我說,如果她死了就不要給她立墓碑,也不太過多的提及到她,人們只需要記得邦彥是殺人兇手就好,她不想人們把註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來。
不過在遇見我之後,七海說我就是她活下去的另外一個理由,在長達3年的監禁生活裏,只有和我在一起時,她才是真正的一個人。我詢問七海為什麽要這麽拼命保護我,她告訴我因為女孩子就是要互相保護並幫助對方的,更何況她還是比我年長了不少的姐姐,那做這些事就更理所應當了。就算是只為了我的夢想,她也要保護我,保護我就等於是在保護曾經的她自己。說著這些話的七海,笑得真的很好看,我想就算邦彥可以囚禁她的身體,卻無法囚禁她的靈魂,所以我從來不認為七海是罪證,她又不能選擇出生在哪個家庭裏,面對我的安慰,七海摸了摸我的頭,緩緩道出了關於邦彥的真相。
這個村莊一開始只是有點愚蠢,但自從七海的父親,早川邦彥來了以後,就一切都變了。七海母親的是白井京子,她的祖父是白井隆之,祖母是白井月。隆之是一位退休交警,月是家庭主婦。京子曾經希望能成為一名能寫出真相的一位記者,然而她在路上幫助了胃痛的邦彥,她的人生就此止步。七海曾經以為父母是很幸福的一對夫妻,能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真的很幸福,就這樣到了七海15歲那年,放學回家的七海,看到的是早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的京子,她靜靜的躺在那裏,就好似是睡著了一般。旁邊是一封非常簡單的遺書,她和七海道歉,留下七海一個人獨自面對她的人生,可她真的堅持不下去了,所以只能對不起七海,但是她獲得解脫了。七海的腦袋一片空白,京子為何要做出這樣的選擇?直到七海看到邦彥對京子那冰冷的身體做出了那種事情,他和七海訴說她聽不懂的愛意,那樣的邦彥令七海非常害怕,於是七海終於明白了一切,她所擁有的一切,都是一場建立在京子的痛苦上的夢境,而邦彥也變得更加瘋狂。他把七海關在新建的教堂的閣樓裏,依靠著高超的說話技巧和一些心理學,進而成為村長並掌管了整個村莊。
隆之在經歷了親人的雙雙死亡,又在葬禮上看到京子的屍體後,他才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。可除了七海以外,再也沒人願意相信他,絕望的隆之為了調查京子死亡的真相,也來到村莊並扮演起了邦彥身邊最忠心的角色。隨著真相被揭開,隆之也蒼老了不少,七海想只有給京子報仇的執著,支撐著病弱的隆之了。當年為了能和京子合法結婚,邦彥先是誘導月賭博並欠下巨額外債,隆之當時又急需一大筆醫療費,邦彥威脅京子,只要和他結婚就可以幫助她的家人,如果不照做就殺了她的家人,害怕的京子只能和邦彥努力扮演著恩愛夫妻。隆之為此十分自責和愧疚,沒能早日發現女兒受到的傷害。
然而京子已經死亡,屍體已經被火化,僅憑邦彥的口頭承認,很難再去證實這一切了,何況邦彥那種性格,真要到了法庭上,咬死不承認並說我們是在汙蔑他就好了,於是隆之只能轉而用殺人給邦彥定罪。因為京子去世時的年齡是35歲,利用倍數也等於35歲,而這個村莊裏包括我在內有5名女孩子,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女孩們都未經世事,用邦彥的話來說就是純潔如白玉,京子要以這樣的姿態覆活,然後全心全意地只愛著他一人。還有這個村莊又比較偏僻和封閉,邦彥又出生於這裏,所以他大概才會選擇這裏吧,而邦彥也準備等我們分別都7歲時,開始他的計劃。
知道真相的我,決定為了這些女孩子們,為了我的天文學家的夢想,我不要再繼續扮演下去了,但揭發邦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村莊裏斷絕了一切與外界聯絡的方式,只有邦彥才有一臺傳真機,邦彥也不會輕易讓隆之隨意接近,隆之有次好不容易把證據發送出去,還被玩忽職守的警察弄丟了。警察第一次來訪,沒有發現任何異常,所有的村民都配合得非常完美。而我這邊也一直和七海多次策劃逃跑,但都以失敗告終,迎接我的是無休止的折磨,可我們還是從未放棄過,因為這個村莊裏的一切都必須公之於眾。然而到了最後,我們所有努力都成了無用功。
在我7歲那年,七海和隆之配合著,終於是再次把證據發送出去了,於是隆之先被殺害,然後村長連七海也要殺死,他說七海是智慧的魔女並背叛了他。他的話令我感到惡心和憤怒,所以後面他說了什麽,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。比起我七海就冷靜得多,我從未見過她笑得那麽冷漠,說:“混賬老爹,我和母親從來就沒有愛過你,一切都是你自以為是,你就是一個變態殺人狂和膽小鬼而已。”說著她就用身體撞倒了村長,大喊著讓我逃跑,哪怕村長不停用匕首捅她的身體,她也還是沒放手。我很想救下七海,可是我現在只能拔腿就跑。我要跑出去把這一切都說出來,找人來救七海,可是子彈卻打中了我的大腿,背後也中了一槍。我疼得幾乎都要失去意識,大人們粗暴地抓著我的頭發,把我又拖拽了回去。
虛弱的七海已經被捆在了架子上,大人們的手裏拿著火把,大喊著燒死女巫。我拼命祈求他們不要殺害我的朋友,這都是我的錯,是我讓七海教我讀書寫字的。我是祭品新娘,只要殺了我就可以了。我祈求著對大家來說宛若神明一般的村長,他十分享受著我的祈求,捏著我的下巴說,就喜歡看到這種絕望的表情,只要再把我殺了,我深愛的女人就可以覆活了。像是為了折磨我,他讓我親眼看著七海被燒死,七海沒有哭喊和掙紮,只是呢喃著活下去。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,我的星辰就這樣在我面前墜落了,而大人們為了洩憤,有的用槍托砸我的頭,有的用腳踢我的肚子,我不記得他們打了我多少次,因為我到後面就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。
當我醒過來時,我眼前只有漆黑一片。我聽到一個聲音對我說,我身上的子彈都取出來了,不會影響到身體健康,但是由於一些別的原因,所以我會看不到東西。然後又是一個不同的聲音,說我的求生意志很強大,從村莊到醫院的路上,我一直都在努力支撐著,最終戰勝了死神。我滿心期待邦彥和那些村民會受到制裁,但我等來的是那個辯護律師和他的妻子,他們要求我原諒那個男人,這樣可以給邦彥減刑。他們說了許多大道理,得饒人處且饒人,退一步海闊天空,害人終害己等等。就連那時的新聞也都在鋪天蓋地的說,邦彥有個多麽悲慘的童年,他的父母不愛他,又飽受校園霸淩,所以他不懂得如何去愛別人等等,卻無人去關註那受害者們,更有過分的會抹黑受害者,尤其是京子女士和她的家人們。
哪怕我看不到他們,我也只覺得他們的嘴臉一定很醜惡,而我的大腦也完全是被殺了邦彥的想法控制著。還有我的覆明手術,這個手術的成功率低並且風險高,我就連能不能從手術下活下來都是個未知數,更別說是重新看見光明了。那個男人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,我再也不能看到我所熱愛的星空,成為天文學家了。我逃出村莊就是為了這些目的,現在全部都不能實現了,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?在我想要放棄生命時,是我的養母一之瀨遙鼓勵我,她說是七海犧牲了自己並保護了我,我這樣做就是讓她的犧牲都白費了,我這才逐漸想要活下去,可是那個讓我擁有了夢想的七海,卻再也不能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了。
七海是我見過的最明媚自信的女孩了,她一直堅信著正義,可正義沒有降臨。我要如何好好活下去?七海的母親是個活生生的人,也曾有過她的夢想,卻被當作了物品對待,就連七海也深受其害,而七海也曾經有過她的夢想,那就是成為一名宇航員。幼年的她也曾和母親說,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母親。可這一切到了最後都被邦彥毀了,他這人的本質再清楚不過了,就是一個自卑懦弱的男人,無需要其他任何更多言語來描述他。
不願意放棄的我,還有好心收養我的一之瀨夫婦,在我出院後一直陪著我作為受害者進行上訴,我也很喜歡他們給我取的新名字,所以他們才是我真正的父母,我也叫他們為父親和母親。然而我作為受害者的幾次上訴,一直沒能敵得過那個律師和精神鑒定,我也不能繼續給一之瀨夫婦添麻煩了,他們沒必要陪著我去做這些事,他們為我已經做得夠多了,而且一些輿論也讓我筋疲力盡。我是在聽到早川邦彥在牢獄內的生活並不是很好過,身體也越來越差,醫生判斷他活不了多久後,才舒心了不少。我真的是這麽想的嗎?不……並不是這樣的,我想的完全都是那不如我長大以後親自動手好了,要用什麽方法報覆邦彥,我要看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,又或者就像他對我做的那樣,讓他對我求饒,可這麽想卻又帶出了我內心深處的疑問,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結果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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